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读书|罗时进:他是一棵顽强的“骆驼草”——写在傅璇琮先生《驼草集》出版之际-焦点精选

日期:2023-05-08 17:29:14 来源:文汇报

《傅璇琮文集》

傅璇琮 李德裕 著

中华书局2023年4月出版


【资料图】

中华书局和清华大学人文学院为纪念傅璇琮先生,精心出版了《傅璇琮文集》,这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。学术界会感戴他们,并因此举而能够更深入、全面地了解傅先生的成就和人格。其中《驼草集》十册是首次结集出版,收到《文集》后便亟阅之。虽然其中一些文章以前拜读过,但面对自1956年至2016年一个甲子的吉光汇集,心中仍然激起阵阵潮涌。

从《文集》可以看到,傅先生的学术发轫期是从1956年开始的,那时他23岁。傅文青为《驼草集》出版所作《弁言——记我的父亲傅璇琮先生》提供了一些新史料对理解傅先生其人及其学术有很重要的作用。如1958年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,读了三天的托尔斯泰的《战争与和平》,“然后,就出来了”。当年,傅先生从安德烈身上“也看到了红色的太阳,勉励自己要坚强起来。”每个人对待苦难的态度和方法都不一样,有的人在苦难中倒下了,而傅先生像一棵沙漠中的“骆驼草”,虽然矮小,却顽强地生长着,经历了大风、酷热、严寒以及沙漠上可怕的干旱,将根越扎越深。

由此可以理解,为什么傅先生在长期的繁重工作之外,除了撰写不少厚重的专著,还有数百万字汇成《驼草集》的学术文章!该书篇幅达到26页的《目录》可以作为《学术简谱》视之。读过《弁言》的记载,结合《<唐代诗人丛考>摭谈》可以知道,那十年他在构想、准备着《唐代诗人丛考》《唐五代人物传记资料综合索引》《李德裕年谱》《唐代科举与文学》《唐才子传校笺》五部著作的写作,并擘画着未来的古代历史、文学研究的重要课题。他真正将根扎下去了,学术大树的景象越发挺拔苍翠。由深厚而至广博,因渟蓄而为渊雅,其后数十年傅先生学术的持久喷发乃属必然。

《驼草集》

傅璇琮 著

中华书局2023年4月出版

长期以来一直读傅先生的文字,有一种深刻感受,就是谦抑中有坚持。此刻皇皇巨著《驼草集》在前,我在力求通读的过程中不断加深了这个印象。对国故中的是非,他有通过坚实研究做出的判断;对前辈学者的成就和失误,他同样有观点明确的论断。在提出这些判断和论断时,总透出一种坚持的力量。学术品格是人品的反映,《弁言》中傅文青对其父像“骆驼草”那样“顽强”的评价,使我从人生磨难史的角度理解了傅先生在学术问题上“不苟”“不让”的原因,而历史角度看,傅先生代表的是中国一代知识分子的形象和性格。体会傅先生学术的渊雅,与体会傅先生的坚守同样重要,其中蕴含着前辈学者的精神风标的意义。有研究者认为,在傅先生的性格和治学中,有浙东学派的道脉和气质,我颇赞成这个观点。

《驼草集》中收录的最早的文章,是1956年和1957年三篇研究古典小说的文章《谈<儒林外史》《我国古代的短篇小说集—<警世通言>》《<施公案>是怎样一部小说》。其中论《施公案》的一篇虽有时代痕迹,但很有学术深度,作为24岁的年轻年轻人手笔已经相当老到。之后很少见到他关于小说的论说文字了,显然转入编辑工作后,他的学术也发生了转型,合出版家与学者于一身的形象逐渐显露,也愈见伟岸。《驼草集》系列性地收录了许多他策划编纂一系列大型典籍的建言和出版序言,见出他站在国家古籍整理规划的高度上,胸中有一幅继承、弘扬、传播中国传统优秀文化的宏图。更可贵的是,他不仅仅是一个规划者,而且是一个身体力行者。改革开放以后,出现了我国古籍整理和出版的黄金时代,其中傅璇琮先生的卓越贡献将铭刻史册,历久不磨。

傅璇琮(左) 与本文作者2006年摄于长城

《驼草集》中蒐辑的,虽然都是他专著之外的文字,但知识量很大,学术含量颇高,可以见出傅先生的深厚学养。一个学者读多少书、读什么样的书,与学术兴趣、精力、意志、目标有关,其学术高度、学术境界亦受其影响。研究傅璇琮先生,对《驼草集》中《读冷僻书》和《细活与精品——从两本冷僻书谈起》这有两篇文章应予注意。在前文中,他说:“我觉得读冷僻书,犹如吃青皮橄榄,或吃毛尖绿茶,初似生涩,终有一种回味。不像赶时髦,趋热门,热闹一阵子,脑子里空空如也,什么也没有剩下。”文章最后他套用“熟能生巧”的俗语称“冷能避俗”。在后文中他进一步提出:“我一向认为,如果想真正读点书,如果想真正搞点学问,最好不要去追求什么热。这种热,看似热气腾腾,一会儿就灰飞烟灭。”他借用顾炎武之论批评道:“当今人纂辑所谓新书,正像有些人铸钱那样,不是从原始铜矿中采来,而是贩卖来旧钱,稍作改铸,既已粗恶,又将古人传世之宝割裂挫碎,不存于后,实在可惜。”

傅先生平生青灯伴黄卷,读了多少书很难统计,这里要说的是,他不仅读得多,熟能生巧;更在于他以开山采铜的精神读他人未必愿意读,也未必读得懂的文献著作,许多书足称冷僻。所以他的议论、见解、高度总非同常人。在学术热浪高腾而虚热不退,急功近利的功利性思维弥散的当今,我们重温傅先生《细活与精品——从两本冷僻书谈起》结尾的一段话是非常有益的:“学术书,不必看奖牌,而应该看在一定学科领域内是否被人引用以及所占的位置。这才是真正的学术著作的品位,也是他不可替代的骄傲。”这洪钟大吕之声,是傅先生为人与治学的真性情表达,至今仍有针砭时弊的意义。

傅先生的手书警言,专为《驼草集》首发式制作

《驼草集》中收录了很多他为学者著作所写的序文,除不多的几篇是为与他同代际的学者所撰写的,绝大部分是对中青年学者的新著加以阐扬弘广。他在自己主编著作的《序言》中,对参与其中学术工作的年轻人,也是片善不掩,对此我深有感触。近数十年来,多少中青年学者曾因他在学术上的指点而拨云见日,更有多少学者因他的青眼和奖掖而改变了前景?这种改变,影响了一批人的学术创造,乃至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学术生态。一棵顽强的骆驼草,早已成为一个精神和实践的标帜,这正是我们今天要纪念他,未来仍将会感戴他之所在。

作者:罗时进

编辑:袁琭璐

责任编辑:朱自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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